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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风起西洋

作者:本文选自县政协《平箫玉笛慰乡愁》,略有删减。
编辑:吴梦洁
责任编辑:季佩佩
校对:徐雪
审核:覃嵩松
来源:本文选自县政协《平箫玉笛慰乡愁》,略有删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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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风起西洋
李光泰
  2015年秋,我和妻子收到张维良教授的邀请,参加在贵州玉屏举行的第三届中国箫笛音乐节。我的妻子金惠林, 是她这一代韩国大笒演奏家中最杰出的代表之一,曾受邀发表一篇关于大笒的学术论文,并在该音乐节的庆典会上压轴表演。由于我们的总部位于伦敦,因此我们实际上代表了英国和韩国。
  在节日期间,我唯一的角色是为妻子做翻译,因此我有幸能够仔细观察并与周围发生的一切进行互动。这是我们第一次来玉屏,被来自箫笛界的所有最耀眼的“明星”和知名人士包围,我们非常震惊。但是,随着我们的目光适应了整个活动氛围,我开始对我们所处的地方和文化的背景有了更清晰的视角,我尤其铭记在心的是,箫笛在玉屏的文化和地理心理学中扮演着多么重要的角色。
   作为一位箫笛演奏者,近年来,我在西方遇到了越来越多的音乐家演奏箫并用箫来录音。在我们这个互联网和社交媒体的时代,文化准入的便捷性无疑缩减了在地域和意识形态上与我们的差异。但是,去找到生活和工作在不同环境中的音乐家,极少或根本没有接触到中国文化,实际上他们真正拿起乐器,付出极大的努力来掌握它,甚至把它作为一种工具和渠道来传递他们的音乐思想时,我感觉这是一个不得不探索的现象。
西风稍急喧窗竹
  加里是一位来自美国佛蒙特州的音乐家,有意大利、希腊和黎巴嫩血统。他最出名的是用美洲土著霍皮印地安笛演奏的录音,他将其描述为内省、冥想的音乐,但也经常表演和录制爵士乐和即兴音乐。他的第一支箫是旧金山唐人街一家音乐商店老板赠送的。他被乐器和它的声音深深吸引,开始每天练习好几个小时,试验各种调式,并用它创作曲调。加里发现,他能对这种神秘而空灵的声音产生共鸣,这种声音让他很喜悦。也因为竹子是一种天然材料,他觉得它将把我们与根深蒂固的过去联系在一起。正如加里所说,箫的声音“具有自然界的韵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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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李光泰在英国WOMAD音乐节上演奏

  当他开始把箫用在爵士乐队时,乐队其他成员被他的痴迷所打动,他们给他起了个绰号“箫主席”。但所有这些努力都得到了回报,因为从1997年起,他开始录制箫演奏的音乐,并定期在爵士乐队的现场表演中使用,包括和受人尊敬的钢琴家大卫·兰兹。他们各种披头士封面的版本、其他爵士乐经典以及以加里的柔美流畅的箫为特色的宁静的新时代音乐特色,可能是非中国演奏家最早使用箫录音的唱片之一。从那时起,这些唱片就吸引了无数音乐家,并激发了他们的灵感。就像加里一样,他的箫演奏让人难以忘怀,充满治愈,创造出融洽的氛围,但并不能吸引你的注意力。然而,正是他的表演中这种非常谦逊的一面最终吸引了我们。
  尽管加里在扩大乐器的共鸣方面做出了值得称赞的努力,但他认为西方国家仍然缺乏对箫的认识,一个主要原因是难以获得优质且价格合理的乐器。尽管如此,加里实际上在解决这个问题上发挥了重要作用。在2006年的美国土著印地安笛大会上,加里遇到了木管乐器工匠杰弗里·埃利斯(1967生)。杰弗里来自圣地亚哥,擅长用木头制作各种世界箫笛,并有自己的当代诠释。他的网店销售的产品目前包括爱尔兰横笛、印度班苏里、日本尺八、南美昆纳,还有中国箫。
  在那次会议上,杰弗里从加里那里得到了他的第一支箫,并开始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学习它。作为一名笛制作人,杰弗里对箫的悠久历史以及无数代制作人对其设计的改进尤其着迷。起初,杰弗里热衷于“改进”它的设计,但很快就发现,经典的8孔长、底端有窄内径的调音孔的标准已经非常完善,一切修改都是徒劳的。特别是,杰弗里发现,有一个很好的理由可以解释为什么典型的箫具有延长音长和音孔矩阵的设计特征,因为它们会影响泛音和更高八度音阶范围的产生。如果认为将长度缩短到第一个音孔的起始位置,就会产生同样有效的乐器,那将是无知的。
  然而,随着杰弗里越来越沉浸于制作箫,并与西方其他活跃的箫玩家进行互动,他遇到了更多的乐器示例,这让他对作为一名制作人想要实现的目标有了更广阔的视野。尽管很明显的是,箫的基本设计无法改进,并且认为重大的改进来促进乐器是冒昧的,但是杰弗里相信,制造商可以在标准设计的参数范围内进行精微的调整、细小的更改,以促进出人意料的多样性和有效的乐器。
  其中一项创新是借鉴巴洛克长笛的“腔式”制作实践,即在孔的某些位置加宽腔体,以便为某些音符创造更精确的调音,他赞赏这种做法被历史悠久的中国制造商所采用。不断的研究和与音乐家的合作,加上对木管乐器的浓厚热情和最谦逊、和蔼可亲的性格,使杰弗里成为一位深受欢迎和受人尊敬的箫笛制作者,无疑是亚洲东部以外最重要的箫制作家。他在提高该乐器在西方的适用性及其整体质量方面的作用不容低估。任何演奏过杰弗里制作的箫的人都会被吸引于它是一款多么好的乐器,它结合了最先进和发展的器官学、精致的美学、令人惊讶的音调和力度效能,同时又保留和尊重中国最初的标准。
  这种乐器的可用性是一回事,但如果没有好的音乐家来学习箫,仍然很难扩大它在西方的影响力。其中一位音乐家是杰出的录音艺术家约瑟夫·杨(1972生)。约瑟夫来自爱达荷州的博伊西,是一位全能的音乐家,从12岁起就开始演奏萨克斯管。今天,他最为人所知的是他的新时代的合成流行音乐和当代器乐。除了在摇滚乐队演奏外,他还是一名录音师和音乐制作人,不久将发行他的第六张个人专辑。在许多商业录音中,约瑟夫用箫作为主奏独奏乐器,取得了惊人的效果。
  像杰弗里一样,加里·斯特鲁索斯也把箫介绍给约瑟夫。20多岁时,约瑟夫开始尝试世界各种的民族笛,主要是便士哨和美洲土著印地安笛,并在他的原创作品中使用它们。2006年,加里和他的搭档钢琴家大卫·兰兹在一场音乐会上,用箫演奏了几首曲子,声音立刻吸引了约瑟夫。约瑟夫曾用多种类型的世界长笛演奏表演,他对箫这种古老乐器的多样化感到惊讶。与世界各地大多数“无键笛不同的是,箫的音域和音符通常非常大,可以演奏两个半八度,有额外的指孔,几乎可以演奏全半音,音乐家可以用它创作更多作品。在合适的一双手中,箫可以非常富有表现力,并对各种演奏技巧做出很好的反应,如吹奏技巧等。
  除了活力十足的观赏性和录音外,约瑟夫在过去16年里还一直在教人吹奏各种笛,包括箫。他发现,对于许多以前没有听过箫的学生和观众来说,箫的声音很容易抓住他们的心,产生相当神奇的效果。很难解释为什么它会对听众产生这种影响。约瑟夫觉得这可能与以下事实有关:在许多电影或媒体上使用的配乐,箫或类似“无键笛的声音用来唤起某种情绪。因此,声音与这种感觉联系在一起,每次听者听到这些声音时,他们都会不知不觉地身临其境。
  更重要的是,约瑟夫觉得,尽管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较小的世界里,可以轻而易举地从不同的国家获得如此多的东西,但仍然有太多不同文化之间不了解的东西。尽管约瑟夫没有机会到美国以外的地方旅行,箫还是从遥远的中国远道而来寻找他,为约瑟夫打开了一个新的声音世界。音乐是真正普遍化的,正如每一位音乐家都会承认,即使没有任何共同语言,来自不同文化的音乐家也可以轻松地一起创作音乐。在努力学习更多关于箫的知识的过程中,约瑟夫还学习了更多关于远东文化和历史的知识。他收集了一些信息,但仍在试图拼凑出全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这个美丽的乐器,约瑟夫觉得中国人应该为它而自豪。
孤猿坐啼坟上月
  当然,中国人自己似乎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来推广和让西方更容易接触到中国的传统音乐。这不仅从文化推广的角度来看是有益的,而且(尤其就箫来说)在追求普遍福祉方面也是有益的。多乐器演奏家克里斯·里皮1983年出生于康涅狄格州,现居住在科罗拉多州,是一位音乐人,他在箫中找到了很多慰藉。
  克里斯是一位音乐家、作曲家、即兴演奏家和音乐老师。由于出身于爱尔兰,克里斯在寻找声音过程中最初倾向于爱尔兰长笛。然而,他很快发现传统的音乐创作结构并不适合他。音乐创作、演绎和理解的实施方式过于僵化和等级化。例如,克里斯觉得音乐不仅仅是一个乐谱,而大多数音乐创作都是从乐谱开始的。他的音乐应该代表他的感受和他表达自己的方式。
  对克里斯来说,最重要的是需要通过音乐表达自己,释放灵魂中的声音。克里斯认为这是所有生物的原始本性,没有任何解释,也不需要任何理由。就像狼对着月亮嚎叫,鸟儿在树上歌唱,长臂猿在树林里啼叫。这是一种莫名其妙的渴望,无法被囚禁,你只需进入那一刻。音乐必须出来,一旦它被释放,你就被净化了。箫是这个出口的完美漏斗。
  在演奏爱尔兰长笛多年后,克里斯最终不得不放弃了这一乐器,因为这种横吹长笛的姿势给他的身体带来了压力。这让他非常沮丧,以至于他继续寻找可以产生共鸣的乐器。当他偶然遇到箫时,他不仅被箫所要求放松的身体姿势所吸引,而且还被箫如何处理丰富多彩的音乐所吸引。由于姿势相对舒适,演奏箫就像山中的流水,有疗愈作用。乐器和它的声音拥有一种美,给克里斯以强烈的慰藉,对话他的灵魂。
  作为一款极具中国文化象征意义的乐器,克里斯觉得中国人应该感到自豪成为箫的主人。我们经常认为生活中的事情是理所当然的,尤其是在这个许多人感到与家庭或自然疏远的时代。箫的艺术就像是这多事之秋的一剂止痛膏,可以给很多人带来幸福和安慰。克里斯向我讲述了曾经发生的一件感人的事:一位老太太,她的丈夫奄奄一息,她听到克里斯演奏箫。她闭上眼睛,解释说箫声低沉地对她说着什么。这种声音,有直接穿透灵魂的特性。正如克里斯所说:“我一生都在寻找它,我将愿意为它付出所有。”
  从小就找到箫的是来自法国马赛的佩内尔(1997生),她是位歌手兼音乐家。佩内尔从小就被来自世界各地的不同乐器所包围,这些乐器都是她的爵士音乐家的父亲所收藏的。7岁时,她对各种世界笛产生了兴趣,有一天偶然发现了一套笛子。这点燃了她对东方乐器的热情,当时她自学了如何演奏笛子,后来又学会了尺八。随着佩内尔对这些笛的进一步了解,她最终发现了箫,现在它已成为她最喜爱的乐器之一,她从网络跟随张维良、曾格格、陈悦等等的演奏视频学习。
  佩内尔是一位歌手兼词曲作者,她自称是一位情绪化的“太空爵士乐”音乐家,以自己发明的个人主义风格作曲和表演。在她自己的许多作品或标准封面中,她极富表现力的歌声展现出独特而吸引人的演唱风格,通常由她自己乐器表演部分伴奏。在一段名为“白莲”的自由即兴表演箫独奏中, 更多最新的商业录音中,迷人的箫旋律与撩人的电子节奏的声线交织在一起,佩内尔展示了她如何为箫找到一种独特的新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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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首位竹笛女博士孟晓洁到玉屏创作拍摄《侗听》MV

  作为一个将感情和灵魂置于一切之上的音乐家,没有多少乐器能吸引她。然而,当佩内尔演奏箫时,她觉得自己在与整个宇宙互动。箫的转调赋予了它生命和个性,这使演奏它更上瘾。当一个人全神贯注于声音时,无论是作为表演者还是观众,你都会被陷入到一种冥想状态中,这会激发你的想象力。
  从她的音乐中可以明显看出,佩内尔认为,激发西方观众对箫的好奇心的方法是将箫与他们熟悉的风格和概念相结合。公众总是更喜欢他们理解和习惯的东西。但另一方面,至关重要的是,不要在追求同化的过程中肤浅地使用箫,之后通过智力退化而失去其“本质”。正是这种微妙的平衡让佩内尔觉得富有挑战性和诱惑力,而这正是她努力实现的目的,为了创造这种实验类型的音乐。
  箫需要更多像佩内尔这样的音乐家,佩内尔不受僵化的传统习俗的束缚,由她自己很好的音乐品味和强烈的个人创造力塑造,并以乐器的基本特性及其对听众的影响为指引。另一位将箫带入有趣新领域的音乐家是“文艺复兴人”演员康纳·基恩(1988生),他是一位音乐家、演员、剧作家、小说家和导演。康纳在洛杉矶的庄园里长大,离西半球最大的佛教寺庙西莱寺(加州西來寺很近,还有那里的华人社区。受到父亲和义父的鼓舞,康纳在20多岁时才开始学音乐,在24岁左右开始学习长笛。
  康纳对世界笛很感兴趣,甚至在10年前他的义父菲尔为他介绍箫之后,他仍在继续尝试不同类型的民族笛。但他发现,在尝试了世界各地的许多笛之后,他继续回到箫上来,因为箫是世界上最棒、最通用的“无键笛。箫在中国的设计发展是其成功的关键。与大多数其他民族笛相比,演奏孔从5个增加到6个,再增加到8个,使箫拥有了更广泛的音符和八度音域。这个乐器的结构和演奏的姿势确保了它也是最方便、拿起来最放松的乐器,通常一点也不需要组装。事实上,正是这种竖吹的箫提供了令人惊讶的广泛表现力。
  箫能用来演奏很多不同的音乐风格,只受演奏者技术的限制,从爱尔兰交际的吉格舞、朴实的犹太之歌,神秘的尺八,异域风情的卡瓦尔笛子到轻爵士乐,不管你喜欢任何的音乐风格,箫都可以完美的融合。
  康纳开始重视箫时,他来到中国台湾,跟著名箫制作家廖锦栋学习并与杰弗里·埃利斯合作以改进乐器。但同时他也从这种乐器上获得了巨大的喜悦,康纳发现在西方的华人社区里,大家对箫的认识和兴趣非常小的。他在华人社区长大的几十年里,从来都没有遇到一位演奏传统音乐的中国音乐家,为此很惊讶。相反,大部分的中国父母热衷于推动他们孩子学习西方音乐和文化。当康纳在美国演奏箫时,他惊讶于被中国观众问起这是什么乐器。
  康纳觉得要在西方做些什么来推动这么美妙的中国传统乐器箫,而像日本和韩国已经开始努力推广他们的传统音乐了。箫是中华民族珍贵的成就和传承,它代表的是中国为之自豪的文化符号。
完整的循环
  我考察西方对箫的兴趣之旅是最有趣和最有价值的,这既有助于了解箫乐器的哪些方面经受住了向不同文化输出的考验,也有助于更好地理解我作为生活在西方的中国箫乐器演奏者所扮演的角色。箫最有力的一面是其简洁而精致的经典标准结构设计,这使得它能够发出如此纯净和吸引人的声音,这无疑有助于其知名度的有力提升。我还可以看到,箫可以进一步打破音乐的界限,将其多才多艺的声音引入到它以前从未涉足的音乐流派中。
  然而,在所有这些无私的愿望和有意识的积极努力中,当我们绕回到中国的腹地与杰克·平尼克(1990生)对话时,我们发现,归根结底,这根竹管发出声音的最纯粹和简单,表达的快乐是最普遍的。
  杰克出生于伊利诺伊州的科瓦尼,在过去几年里,他在中国社交媒体上引起了轰动,是通过他穿着道袍吹箫的视频,更广为人知的名字是《武当山杰克》或者《武当山外国人》。这位美国年轻人是如何成为箫的大使的?
  杰克没有音乐背景,但在他年轻的时候,他对各种音乐风格都很感兴趣,从摇滚乐到古典音乐再到重金属音乐。他第一次来到中国是为了参加一个为期五年的武术训练项目,课程的一部分包括简要介绍文化的艺术方面,包括音乐。他开始对中国音乐着迷,但由于武术训练的强度很高,他几乎没有时间去追求其他东西。在杰克从该项目毕业时,已经娶了一位中国妻子,他们也正期待着孩子的出生。当他们的女儿出生后,这对夫妇决定一家搬回美国。正是在这段时间里,当杰克远离他逐渐热爱的文化时,他对中国音乐的兴趣加深了。
  当他的女儿3岁时,杰克举家回到中国,成为武当山的专职武术教练。就在那时,他完全地拿起了箫,并开始从他能掌握的任何资源和一些武当武术同仁那里学习。他对管乐器从不感兴趣,但箫改变了一切。这是一种很容易随身携带的乐器,你可以在任何地方演奏,感觉很舒服,因为它很简单,但有很多可能性。
  杰克认为,人的感受直接影响着箫的音色,这是一个不容忽视的相互关系。乐器只有一半是箫管本身,另一半是你。箫能够打开一种内在的语言,并与你的呼吸建立连接。人类能够做到这一点是普遍的,也是至关重要的。正如杰克所说:“对于箫,你发现每次会平衡你的呼吸。”
  正是凭借着这种呼吸的平衡,回到玉屏青翠的竹林中,回到箫穿林打叶的空灵之声,我们向这最慷慨、最伟大但又最谦逊的乐器致敬和致谢:在它狭窄的竹管中,流动的却是整个民族的舒缓之气。(作者系英国伦敦幽兰琴社委员会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