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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屏箫笛文史集萃》线上读丨 “西南巨儒”郑珍与玉屏箫

作者:郑孝碧
编辑:徐雪
责任编辑:季佩佩
校对:吴斯灵
审核:覃嵩松
来源:玉屏侗族自治县融媒体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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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巨儒”郑珍与玉屏箫

郑孝碧

  但凡读点贵州历史的人,无不知道郑珍的大名。如今遵义会议会址所在的子尹路,就是以他的字来命名的。

郑珍画像

  郑珍(1806—1864),字子尹,晚号柴翁,别号子午山孩、五尺道人且同亭长,贵州遵义人。清道光十七年(1837)中举人,先后任荔波、镇远训导。同治二年(1863),补江苏知县,次年而卒。

  郑珍是晚清的著名学者、诗人,工书善画。经学宗许慎、郑玄,堪称大师;他是晚清同光体”诗派的重要人物,人称“清诗第一”。他的学术思想及文学成就影响深远,是沙滩文化的杰出代表,与独山莫友芝并称“郑莫”,被誉为“西南巨儒”。

  玉屏箫,是中国竹管乐器的一枝奇葩。始称平箫,它创制于明代平溪卫的山东籍郑氏。清雍正五年(1727),平溪卫改设玉屏县,随着地域名称的变更,平箫亦被称为玉屏箫。明清之际,玉屏箫作为朝廷贡品,是用于演奏宫廷礼乐的乐器,故称雅颂贡箫”。

  玉屏箫制作精美,高贵典雅,声名远播。1915年,郑步青、郑丹青兄弟俩制作的对箫获巴拿马金奖后更是蜚声海内外。在贵州省物产中,玉屏箫笛与仁怀茅台酒、大方漆器一道,被称为贵州三宝”。

  郑珍与玉屏箫,都有着赫赫的声名,都是贵州的骄傲。一个是“人中之杰”,一个是“物中之宝”。这仿佛注定了郑珍与玉屏箫不同寻常的情缘。

天地有大乐

  清道光十七年(1837),郑珍与莫友芝联袂进京会试,均不第而归。第二年,二人受遵义知府平翰的邀请,主持纂修《遵义府志》。历经三载,府志始成,“郑莫”名声大噪。《遵义府志》被称为地方志中的杰作,堪比《华阳国志》,后被梁启超誉为“天下府志第一”。

  道光十八年(1838)修志期间,郑珍住在遵义府署的来青阁,与知府平翰、府署幕僚方凝等人结下了深厚的情谊,他们在公事的闲暇时光,经常聚会饮酒、吟诗唱和,演绎了一段与玉屏箫的动人佳话。

  知府平翰,字岳生,号樾峰,是浙江山阴(今绍兴)人,工书法、擅丹青。他于清道光十六年(1836)任遵义知府,在任三年,重视文教,善政良多。郑珍、莫友芝、黎兆勋等遵义名士,都是平翰的座上宾。

  方凝,字仲坚,是安徽歙县的诸生,他擅画,喜收藏。方凝与郑珍的恩师程恩泽是同乡,年少时同窗求学,后屡应科举不第。道光中曾游历遵义府,晚年寓居金陵放鹤岗。方凝“以是名卿倒屣,声誉斐然”,他亦与郑珍、莫友芝、黎兆勋友善,相互间酬唱颇多。道光十九年(1839),方凝将归金陵,郑珍以诗赠行。

  在遵义府修志期间,郑珍得到了一对玉屏箫,闲暇的时候,常常与方凝吹奏,饮酒弄箫,其乐无穷。知府平樾于是“以诗戏赠”郑珍。

  知府赠诗,郑珍喜而奉和。他步知府平樾的诗韵,酬答了一首五言古风,诗题为《得玉屏箫二,闲辄与方仲坚(凝)鸣之,樾峰以诗戏赠,次韵和答》。

  诗这样写道:

履行或印足,陆居或无屋。

渊明琴不弦,长筒气为轴。

但得此箫趣,何劳问其目。

饱吹蒸成菌,饿吹口生竹。

我诚非瞽矇,自无论声曲。

方翁有缘习,老去怀弄玉。

尔来渐入调,未免伤太朴。

手口止自赞,古味何沕穆。

一声鱼出听,两声雉登木。

瓦雀跄跄来,何让凤凰逐。

不谓公亦赏,遇人似太淑。

由来天籁元,不在四五六。

僧虔强解事,标别作技录。

天地有大乐,象德备盐歜。

何当听酺奏,共餍萐厨肉。

  作者以东郭履和张融船的典故,沉稳开篇。看似不经意,实有意为之。齐国人东郭先生,久在公车官署等候差事,贫困饥寒。衣服破旧,鞋有面无底。在雪中行走,脚完全踩在雪地上,雪地只见足印不见鞋印。而南齐人张融,将一只船拖至岸上,居住其中。齐世祖问他住在什么地方,张融答道,在陆地住而没有房屋,在船上居而没有水浮。行无鞋,居无屋,诗人借典故比喻自己的穷困之状。

  诗的三四句承上启下,思接古人。晋代的陶渊明,与朋友聚会饮酒,弹奏无弦之琴,聊以寄意;后汉的仲长统,吟诗明志,狂生之气,如转动的车轴,纵横驰骋。作者效仿古人,穷困而不坠其志趣。

  诗人笔锋一转,五六句直奔主题:只要得到这玉屏箫中的高雅之趣,何须问它其中的名目?

  接下来,作者诗意喷薄,一泻汪洋。食饱了吹奏玉屏箫,就像《庄子》里所说的,气息熏蒸就会长出灵菌;饿了吹奏玉屏箫,则如神奇的嶰谷,能生长出伶伦切节制箫的仙竹。诗人说自己诚非乐官,自然无谈声论曲的本领;好友方仲坚有缘学习吹箫,纵然年老还钟爱此道;近来吹奏渐入佳境,未免太过于原始质朴。手与口弄箫自如,到了忘我的境界;其仙音神韵,是何等的古味深微!

  箫音的美妙,何可言状?一声箫音,如古代的瓠巴鼓瑟,鱼儿跃出水面来聆听;两声箫音,雄鸡飞上树干高歌,声音急促而清越。麻雀有节奏地步步紧跟着而来,何尝亚于凤凰的追逐?

  洋洋二十言后,诗人的笔触回到知府的赠诗。不料知府你也欣赏这玉屏箫的美妙之音,高兴地吟诗赠我;你礼贤下士,与民同乐,对待人真是如此之好。

  诗人感叹道:历来美妙的音乐,来自大自然的天籁之音;而不是在于乐谱的本身。南北朝的王僧虔自认为通晓事理,向皇帝上表请正声乐;标新别意作《技录》,介绍历代的乐曲。

  诗人以理入诗。天地间自然的声音,就是典雅庄重的音乐;古人象征其文治武功的德行,就备有虎形的盐块与腌制的菖蒲根。当聆听这聚会饮酒的音乐,犹如共同饱餐清凉舒适的厨房里美味的肉食。

  这是一首步韵酬答之作,诗人着意为之。洋洋洒洒,一气呵成。诗人将个人境况与平箫吹奏巧妙融合。起伏跌宕,舒缓自如。作者用韵险绝,诗律老拙。善用典故,奇字异趣,古色斑斓。这正是子尹诗“风格奇崛,时伤艰涩”的独特魅力,凸显出郑珍学者诗家的深厚底蕴。

  箫古雅,诗亦古雅。诗韵箫音,引人入胜。

  清代著名学者王昶,乾隆三十三年(1768)随云贵总督阿桂前往云南昆明赴任,他在《滇行日录》中写道:“十二月初二日,颜君招饮,闻玉屏有人家以工制箫擅名,声清绝。问之无夙制者,乃罢。”王昶以求玉屏箫而未得,甚为遗憾;而郑珍,则以得到玉屏箫,并与人分享其美而为乐。这不能不令人感叹箫与人的缘分。

此箫扬妙音

  郑珍与玉屏箫有缘。道光十八年(1838),郑珍得到一对玉屏箫,与好友吹奏、同知府唱和;咸丰三年(1853),他又以玉屏箫为知音、为玉屏箫而作歌。郑珍对玉屏箫的喜爱,不是偶然的,纵世事变迁而痴心不改。

  郑珍九试官槐,于清道光十七年(1837)中举后,数次赴京会试,均不第而归。只得屈身于府、县训导,受聘于书院讲席,著书育人。他怀才不遇,命运多舛,加上家道窘迫,一腔的幽怨,无处倾诉。而箫古雅不俗的风致,以及如诉如泣、深沉幽邃、洞穿时空的声音曲调,正契合了郑珍忧愤倔强的精神需求。他选择了箫,用以表达自己的情愫。

舒厚槐箫笛工作室艺术背景

  清道光时期的玉屏箫,以郑芝山所制的箫为朝廷贡品。王公贵胄以及名人雅士,竞相宝之。郑珍“嗜书画古玩,恒陈列左右”(郑知同语)。玉屏箫既是雅颂贡箫,又是物之瑰宝,自然得到郑珍的青睐,并为之倾情、为之高歌。

  郑珍爱玉屏箫,他的好友姜廷桂也爱玉屏箫。

  姜廷桂(—1852),字丹轮,是浙江山阴(今绍兴)人,有德才,时为遵义府署的幕宾。郑珍修纂《遵义府志》时,二人比邻而居,朝谈夕醉四年有余。姜廷桂与郑珍、莫友芝亦是好友,姜丹轮移居新寓,莫友芝作诗致贺。后来姜廷桂去世,郑珍作挽诗二首。

  好友姜丹轮藏有一对玉屏箫,已经33年了。一次聚会,姜丹轮带着箫来为饮酒助兴。称自己“素不解音”的郑珍,学习了两个晚上,竟然能够吹奏出奇妙的曲子。郑珍说他不辜负玉屏箫,玉屏箫也不辜负他。于是作歌赠玉屏箫,题为《玉屏箫歌》。

  郑珍的《玉屏箫歌》写道:

两年吹笛绕梅花,三声妙擪伊优亚。

已谓入神得真性,旁人笑我关琵琶。

此箫大似知音人,双双顾我求识真。

老夫莫得喙三尺,颠倒摩弄徒伤神。

铁盆暖酒狗裘薄,夜半高歌动秋壑。

旗亭女子世已无,远上黄河等牢落。

苦心爱此欲付谁,满眼书生意无托。

生材不作梗与章,万牛挽去登明堂。

三十余年搁箱底,重者自重伤者伤。

戴安道不能为王门鼓玉琴,且为此箫扬妙音。

玉屏山深舞溪远,声在此中何处寻。

  诗人的箫歌,下笔突兀而来,古朴高迈。笛箫一脉,诗人意欲歌箫,先以笛作铺垫。两年吹笛,技艺娴熟,已能吹奏《梅花三弄》;手指巧妙地轻按笛孔,几声仙音,虽无其辞而美妙动人。自以为吹奏技艺已达神妙之境,得到了弄笛的真谛;他人不知,却笑诗人像唐昭宗的女乐工管琵琶,卖弄乐技。

  作者笔锋一转,五六句着意歌箫。这箫非常像知音之人,成双的两支箫顾盼着我,乞求我赏识它们的真性。古来咏箫,大多以箫赠知音或以箫音寄知己,而子尹却直接将玉屏箫比作知音之人,可谓别具一格。“双双顾我”,突出其顾盼生情。

  诗的七八句进一步写人箫之情。年老的我,没有三尺长巧言令色的嘴;翻来覆去地摩弄玉屏箫,白白地耗损我的精力。“颠倒摩弄”,呕心费神,更见其爱不释手。以箫拟人,真切动人。

  九、十句借势抒情,更进一步。铁盆暖酒,狗裘单薄。其“夜半高歌”,铁骨豪情,回荡在秋天的山谷。郑珍嗜酒,曾与姜丹轮大醉于雷雨之中,曾“酒壮夜行胆”,也曾“吹笛使酒醒”。诗人纵是困顿窘迫,亦不减诗酒豪气。

  情起情落,亦忧亦怨。唐代唱阳关三叠的旗亭女子,如今世上已然没有;“远上白云间”的黄河,苍茫悠远,无所寄托。虽然苦心爱此,意欲托付给谁?而满眼的书生,爱意竟无人可托。曲调婉转低回,诗意幽怨缠绵。

  人随情歌,情由境生。此时的郑珍,已年逾不惑。他生活在晚清社会的动荡时期,身处大山封闭的黔北一隅,经历了坎坷曲折的人生遭遇。他看惯了世事沧桑,淡泊了功名利禄。

  紧接着,诗人直抒胸臆。生材不作梗与章一样的栋梁之材,亦不愿被名利所牵登王者之堂。玉屏箫“三十余年搁箱底,重者自重伤者伤”。诗人借箫的遭遇感叹自己的遭遇,个中滋味,他人莫识。

  诗人以箫言志,仰天长啸:愿像晋朝的戴安道,破琴明志,不为王门鼓琴;而钟情于玉屏箫,含吐宫徵,为之高扬妙音。凸显出诗人的傲骨和对玉屏箫的钟爱。

  诗的结尾,歌犹未尽,作者感慨万端:地处黔楚边陋的玉屏,云山重叠幽深,舞水苍茫遥远。而玉屏箫美妙的仙音,却深藏在这深山远水之中,令人何处寻觅?诗人借箫喻人,笔墨之中,看似替玉屏箫不为世人所识鸣不平;而弦外之意,实为诗人的怀才不遇鸣不平。

  诗如箫音,虽戛然而止,而余味无穷。

  郑珍以玉屏箫为知音,为玉屏箫而放歌。而在道光二十六年(1846),莫友芝入京途经玉屏深情地写下了一首七律,题为《舟过玉屏,值门人钟伯原(宪章)生日,示之》。

  箫韵诗情,这就是“西南巨儒”为箫笛之乡泼墨点染的精彩之笔。


作者系玉屏自治县诗词楹联学会会长

文章选自县政协《玉屏箫笛文史集萃》,略有删减。